十年前的今天,我正在东京的教室上课。
教室突然开始摇晃。一位印度老师说,没关系,是地震,几秒就过去。大家都很镇静。摇晃越来越猛烈,天花板开始掉落,窗框错位,玻璃扭曲,桌椅都在跳动。我想看看老师如何处置,一瞥,他早已钻到桌下。
第一轮震动持续了三十五秒,是我经历过最长的时间。震动停止,我们到院里集合。当地人说,至少七级,这种强度不多见。不到半小时,消息传来,震级8.7,后修订到9.0。震中在东北部茨城县外海。
地震导致停电,下午的课取消了。我搭上火车,去东京市中心探查情况。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据说只有一栋建筑掉落了外墙碎片。期间余震数次。一次大余震时,我正在便利店,店员双手抱头,蹲在墙角。震动停止,他起身,继续服务,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回到驻地,依旧停电,学校却像往常一样准备了晚餐。老师们举着应急灯,为我们照明,直到用餐结束。之后大家聚集起来,领到了收音机、手电筒、应急食品,工作人员还讲授了紧急情况的处理方法。手机没了信号,只剩一部固定电话。工作人员安排好一切,用这部电话给家人报了平安,然后才离开。
停电的夜晚,黑得彻底。万籁俱寂,只有警车偶尔经过,反复广播着注意事项:留在房间里,那里最安全,我们能找到你。收音机里,日语、英语、中文、韩语,循环播放着海啸警报和避难须知。
那一夜,感觉像被困在孤岛,面对不安与未知,只能忍耐和等待。日本文化对生死看得更淡。战争中的慷慨赴死,武士道推崇的舍生取义,无数文学艺术作品把死亡当作寻常话题来探讨。在那个无边黑夜里,我想到了死亡,也第一次真正感受日本的文化肌理。
海啸的可怕力量是后来才体会到的。它不只造成直接伤亡,还冲毁了核电站,引发了严重的二次污染。两百多公里外的东京开始能源紧张,学校施行高峰期限制用电。核污染开始扩散,市中心要地都设有辐射实时监测公布。天空的云成了飘浮的威胁,广播不断警告,阴雨天必须留在室内。如果被雨淋到,必须立刻洗澡、换洗衣物。我从没想过,云会变得如此可怕。
地震的严重后果日益显现。超市食品开始紧张,货架快空了,排队的队伍还有几十米长。即便如此,超市内秩序井然。我从新闻里看到,我的国家正在抢购食盐。
															生活受到影响,学校决定带我们去关西地区暂避几天。我们选择了京都和鸟取县。前往关西的人很多,新干线几乎满员。午饭在京都火车站解决,这并非敷衍。日本的火车站本就是美食聚集地,京都站更是典范。四条河原町的繁华,鸟取县的大山、沙丘、落日,景色壮观,改变了我对“小”日本的印象。
搭飞机返回时,在空中看到了壮丽的富士山。地面上,樱花已经绽放,像长龙勾勒出街道的轮廓。生活的秩序正在恢复,尽管海啸与核电站的阴影远未散去。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有序生活,仿佛灾难从未发生。
每个人都会遇到灾难。面对的方式,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