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依德认为,生存和死亡是人的两种本能。两种本能的本质相同,都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
曾经有几次,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却发现早上沏的一杯茶还晾在那里,甚至电话里说我稍后打给你却再没有碰过电话。忙碌的结果本该充实,但这样的时刻却倍感失落。窗外的长安街车水马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中心,却让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10年前在加州洛城,一个人的午后在空旷的圣盖博大街散步,感觉自己不过是飘在异国他乡的灵魂。经历得困惑越多越是喜欢佛洛依德对世界的看法,包括他说的死亡的本能。见得多了逐渐明白,有些过着别人看来稳定、正规的职业的人,却会选择遁入空门,或者走得更远一点,选择了弗洛伊德所说的另一种本能。
无论苦与乐,一切感受都源于内心的安宁。我很喜欢看星空,也是因为星空让我想到永恒和安宁。刚到北京的时候,某领导找谈话,说他用了3年时间才喜欢上北京,希望我不要心急,北京不是一下子能让人喜欢上的城市。我没有心急,两个3年过去了,还是不怎么喜欢北京。北京给与在这里生活的人所需要的一切,却难以给以内心的安宁。一位同事说,要在孩子附近的学校租房子住,估计要住上9年。自己的房子租不租让她很纠结。我听得异常冷静,不是因为冷血,是因为这样的事见得太多。在北京,拥堵不是指一公里的路需要走一小时,而是你为此不得不搬家。
在中国,如果说还有什么比中国男足更让人牙痒痒的事,那就是北广上的房价。很多人说,高房价会让人逃离北广上。我的感觉却相反。北广上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都市,汇聚了可以在中国存在的一切生活元素。其他地方有的,这里都有;其他地方没有的,这里还有。
在北京,据说,露宿街头的有100万,住地下室的有200万。如果房租和房价继续涨,只是会把住公寓的人赶到地下室,把住地下室的赶上街头。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北广上的生活即使不是很好,其实也很好。人类社会的淘汰并不总是像自然界那样优胜劣汰,很多时候是负淘汰。连地下室都过得下去的人群,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在北京,最先逃离的,大概是飞得远的。
逃离北京也未必获得安宁。生活安逸的另一面是平淡,甚至是身居矮檐下的委曲求全。有一年夏天到漠河,被那里的木屋、森林、草地、江水所吸引,发自肺腑地说:如果能住在这里多好!当地的朋友说,让你住半个月,到时候给钱都留不住你。我喜欢东北人这种方式,毫无矫揉造作,说话直指人心。
大概没有一个城市能给与我们需要的所有安宁。留学时候一位老师家住在洛城东部叫Palm Desert的地方,沙漠中的一处绿洲,每天要开车200多公里到学校。我们说太远了,开车很辛苦。她说:房子是老公去世前买的,舍不得卖掉,再说路上的两小时,其实是她每天最清闲的时候,可以考虑很多事,没有人打扰。好久没有这位美国老师的消息,今天是中国的教师节,送她一份祝福算不算搭界?她说,人生从40岁开始,她说,60多岁更应该去做拉皮儿,因为美是永恒的,她说吃饭没必要太准时,但工作要守时,她说,她喜欢的狗叫May,也叫Me。她有很多故事,生活得却那样安宁。
生活也是弗洛伊德一样的哲学家,让我们在追逐内心安宁的道路上疲于奔命,也在喧嚣中找到安宁。苏轼生活的北宋年间,广东还是蛮荒之地。他被贬到惠州时遇到一位朋友。朋友的小妾是东京汴梁人,一路陪伴着夫君颠沛流离,饱经岁月折磨却没有沧桑感。苏轼既惊讶有感慨,问这个女人为什么能够这样。于是他们之间有一句留传甚广的对答: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原文发表于2013-09-11,2020年9月29日修订部分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