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这个国家很特殊,文化非常久远。大约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古代以色列被巴比伦帝国灭亡,犹太人被集体发配到巴比伦国都为奴,史称巴比伦囚徒。伊朗人的先祖古波斯帝国灭掉巴比伦帝国犹太人才得以重返家园。这段历史对犹太人非常悲催,但也促进了犹太人的文化觉醒,他们意识到需要统一的信念和领袖来拯救自己,于是渐渐有了救世主的传说,这实际上是犹太教的逻辑起点。犹太教又是基督教、伊斯兰教的起点,间接影响全世界每个地方。尽管波斯帝国后来被伊斯兰文化征服,但自身语言文化的大部分仍然断断续续地保留下来,这和相距不远其他古国——巴比伦、埃及、印度历史文化传承被完全割断的情况区别很大,所以伊朗文化与中东很多国家不一样。对国人来说,伊朗还贡献了明教和众多男人心中的首选女人小昭。

在我的印象中,伊朗是相当保守的国家。这种保守除了自身文化的独特性(独特的文化趋于保守),还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政教合一的制度。欧洲中世纪起就用众多事实证明政教合一不利于社会发展,是一种被抛弃的制度。中国几千年历史上也出现多种宗教,有皇帝信教,还有过宗教迫害,但宗教和世俗事务始终是基本分开的。这是中国古人明智的选择。当代社会,实行政教合一的国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国家大多数都在宪法里保障信仰自由的同时规定为世俗国家。宗教和政务是两套逻辑体系。宗教那套逻辑,即使有合理成分也不适合作为法治社会的基本规则,就像中医再高深也不能用阴阳平衡来决定外科手术方案–完全是两套逻辑体系。无论宗教源头怎样清澈,发展到今天都已经门派林立,利益复杂。宗教接管俗无不可避免要打击其他宗派信仰(包括无神论者),甚至会打击内部的不同派别。什叶派和逊尼派的不和睦,有时候超过了不同宗教间的差异。

若干年前接待伊朗客户,五男一女,女人叫哈桑尼,英文翻译。晚餐过后几个伊朗男人回房间。哈桑尼悄悄对我说,能不能帮忙带她到甜品店,走远一点,不要让同事看到。到了甜品店问她原因,她说是自己太想吃冰淇淋了。哈桑尼把头巾摘了下来,然后长出一口气:像中国女人这样生活多好啊!我问她:在国内如果你拒绝戴头巾会怎样?她说:会立刻丢掉工作,会被所有人瞧不起,会被人辱骂。我问她: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是不是觉得窒息(其实想说的是压抑),她说:就是这样的感觉,窒息。我们在甜品店一共停留半小时。这半小时可能是哈桑尼人生里最疯狂的决定了。人们有时候拼命维护一个道德标准,未必是内心里拥护,而是寻求安全或者表达自己的清白——甚至高尚。这样的戏剧每天都在世界各地上演。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哈桑尼也许是另类,但后来在中国和国外多次见过伊朗的男性,他们同样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条件都随身带着一个小垫子,即使水凉得刺骨,即使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他们也要洗净手脚向着麦加的方向跪拜。这时候我看到的是虔诚的信徒。晚上,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在一起喝酒,他们喜欢喝啤酒,但也敢喝白酒,有人会喝得很high,会手舞足蹈,遇到有舞台表演的餐厅,多数人会上台加入表演。这时候我看到的是真实的男人。至少在伊朗,穆斯林喝酒是“严重违反八项规定”的行为,但出于基本的礼貌不会发问,彼此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到伊朗出差或旅游,男性会被反复告诫千万不要带酒,否则会被判刑,女性要像当地妇女一样把自己遮起来。各国国家饮食、服饰习惯有差异实属正常,但习惯的约束力应局限于本地人群,把自身习惯强加给国外游客,很难看到文化的包容。

有一次一个伊朗哥们儿在工作结束后让我陪他去买些东西,清单上基本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他说,这是给丈母娘买的。丈母娘不高兴了,老婆就不高兴,老婆不高兴了,他就没法高兴。面对这位络腮胡子铁汉的柔肠,我愉快地帮忙了。

无论外部世界怎样看伊朗人,当那些政治的、“正确的”、文化的、宗教的东西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内心世界和我们相通的伊朗人。前几天在网上看到新闻,伊朗不再屏蔽那几个“你访问的地址不存在”的网站;昨天在网上看到新闻,伊朗改革派和温和派在政府选举中取得了绝对优势。哈桑尼和那几个一起喝过酒的给丈母娘买礼品的几位哥们此刻一定很开心。

与其追求正确的生活,不如追求正常的生活,美好的生活就是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