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民主党(驴党)是“福利党”的代名词,那么共和党(象党)则当仁不让地被贴上“减税党”的标签。要理解川普的经济政策,除了贸易保护主义的视角,还需深入共和党根深蒂固的“减税”理念。然而,减税并非孤立的政策,它与公共服务、财政平衡、就业、关税等一系列问题紧密相连,构成了一个复杂的政策组合。

回溯历史,美国1880-1920年代的进步主义运动和大萧条教训,促使人们反思自由放任资本主义的弊端,寻求政府干预和社会保障。两次世界大战的冲击,加速了福利主义国家和左翼政治在全球范围内的兴起。然而,福利主义在取得成就的同时,其弊端也日渐凸显:过度干预导致市场低效,高福利加重财政负担并可能滋生惰性,“白左”思潮加剧社会撕裂,部分左翼思想趋于保守僵化。对集体主义的过分强调,也可能损害个人自由。在全球化竞争加剧的背景下,美国福利主义模式下的“高成本”劣势愈发明显。国家间的竞争演变为“公共服务成本”的比拼,美国的高福利、高税收和严格监管使其在这场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逐底竞争”的风险、产业链重构的挑战以及社会不平等的加剧,都使得美国制造业竞争力下降的问题更加严峻。为应对挑战,美国亟需在社会保障、经济效率和政府监管间寻求新的平衡,这不仅关乎经济,更关乎社会和政治的稳定。

“减税党”的“小政府”理念在西方源远流长,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奠定了其理论基础。但真正将“减税”提升到理论高度并付诸实践的,是哈耶克及其思想的追随者——撒切尔夫人。20世纪70年代,面对“滞胀”困境,撒切尔在英国大刀阔斧地推行私有化、放松管制、削减福利、降低税收等一系列改革,为英国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里根总统在美国实施了相似的“供给侧改革”政策,虽不乏争议,但刺激了经济增长,并以“里根主义”之名,对美国乃至全球产生了深远影响。减税容易,但如何维持公共服务水平,如何平衡财政收支?这是摆在所有“减税党”面前的难题,也是区分政策优劣的关键。

马斯克的成功,或许为“减税党”的困境提供了一线希望。马斯克之所以能在特斯拉、SpaceX、星链以及X(原Twitter)等多个领域取得颠覆性创新,与其独特的“第一性原理”思维密不可分。无论是特斯拉对汽车结构的重新设计,还是SpaceX对火箭技术的革新,都体现了对成本效益的极致追求和对传统模式的彻底反思。马斯克在X平台上大刀阔斧的改革,更彰显了其提升效率、消除冗余的决心。这种“从底层逻辑出发”的思维方式,正是改革美国联邦政府的关键。联邦政府机构庞杂、盘根错节,常规改革往往浮于表面。唯有具备马斯克那种洞察本质、敢于颠覆的魄力,才有可能真正触动并重塑联邦政府。然而,即便如此,考虑到联邦政府的复杂性和改革的艰巨性,成功也并非易事。

近年来,美国联邦政府“关门危机”频现,财政赤字不断攀升,已逼近赤字利息超过财政收入的“死亡螺旋”。面对这一严峻形势,川普政府试图通过“加减法”并举的策略,寻求新的财政平衡。

“减法”的核心在于精简机构、削减开支,旨在提升政府运营效率,并压缩灰色地带的寻租空间。川普政府将矛头指向劳工部、教育部、中情局和国际开发署,原因错综复杂。劳工部因其亲工会立场和部分政策与“小政府”理念相悖,被视为改革的潜在阻力;教育部则因联邦与地方职能重叠、效率低下以及部分政策争议而成为目标,且鉴于美国公立大学主要由州政府支持,削减联邦教育部的影响相对有限;中情局因开支不透明和川普对其不信任而遭削减;国际开发署则因其国际援助宗旨与“美国优先”政策冲突,且不直接服务于国内经济,被视为低优先级。此外,选择从这几个部门入手,也在于其职能的特殊性,削减甚至裁撤它们对政府整体职能的冲击相对较小,改革的实施风险可控。

“加法”则着眼于开源增收。一方面,通过减税、放松管制等措施,刺激企业投资和生产,以增加就业、提高收入,进而扩大税基。另一方面,对进口商品征收关税,既增加财政收入,又试图保护国内产业、促进就业。川普政府的逻辑在于:以减税和就业增长扩大税基、增加收入,抵消减税造成的财政损失;同时,以关税收入弥补部分财政缺口,甚至寄望于经济增长效应能够抵消关税增加的成本。这种“加减法”并行的策略,体现了川普政府在财政困境下的应对思路。

关税,作为贸易政策工具,如同双刃剑,既能保护国内产业,又可能引发贸易摩擦。对于美国这样具有巨大国内市场和全球经济影响力的大国,关税的影响更为复杂,甚至可能成为一种战略博弈手段。小经济体提高关税往往伤及自身,而大国征收关税,则有能力迫使出口国分担部分成本。为维持在美国市场的份额,出口国可能被迫降价,从而减轻美国消费者和企业的负担。这是一个复杂的博弈,结果取决于各方的经济实力、政治决心和谈判策略。

对美国而言,关税收入具有特殊的财政意义。美国实行联邦与州分税制,关税是联邦政府少数可以直接支配且不受州政府影响的重要财源。对于秉持“减税”理念的共和党政府,提高个税、企业所得税或社保税,不仅违背其核心主张,更可能引发强烈反对。相比之下,增加关税收入,既能充实联邦财政,又能为政府提供资金支持,还迎合了“美国优先”政策。因此,对川普政府而言,关税不仅是经济手段,更是政治工具。

川普的经济政策,表面上看似“加减法”的简单组合,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实则蕴含着更深层次的逻辑,是美国政治经济传统与变革力量碰撞的体现。

  • “麦金莱式”保护主义的回归: 川普的关税政策,让人联想起19世纪末美国麦金莱总统的贸易保护主义。在全球化遭遇挫折、国内产业空心化问题凸显的背景下,川普试图通过关税壁垒,保护国内产业,重振美国制造业,这可以视为对传统贸易保护主义的一种回归。
  • “里根式”供给侧改革的延续: 减税、放松管制,是里根时代“供给侧改革”的核心。川普延续了这一思路,试图通过减税刺激投资和消费,通过放松管制激发企业活力,促进经济增长。
  • 对福利主义的反思与修正: 川普的政策, 可以看作是对过度福利主义的一种反弹. 试图重新强调市场的作用, 减少政府干预.
  • “马斯克式”变革思维的启示: 川普重用马斯克,除了拥立之功,更重要可能还是其精简政府机构、提高效率的思路,与马斯克在商业领域的实践有相通之处。马斯克的“底层逻辑”思维,或许能为美国政府改革提供新的视角。

这种结合,既有其内在的逻辑自洽性,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不确定性。其最终效果,不仅取决于政策本身的有效性,更取决于美国国内政治、经济、社会力量的博弈,以及全球经济格局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