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带着梦想走进职场,我想吴站长也是。他早期履历非常光鲜,到天津站以后,似乎光环褪去,颇多的职场尴尬。戴笠来天津时,甚至还要拜托学生余则成把场面圆过去。他每次和毛人凤通话时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及至最后,似乎只对捞钱感兴趣,甚至想被革职。从一个角度看,吴站长的职场人生是一种尴尬,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明智。

年轻时吴站长和余乐醒同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接受情报专业训练,和小蒋是校友。回国后担任过军统重要的青浦特训班、临濃特训班的教师。早在复兴社时期就为戴笠效力,是资深军统。和负责中美情报合作的美国海军中将梅乐思私交不错。论经历、专业、人脉,吴敬中在军统内部算凤毛麟角的人物,本应在军统系统混得风生水起,但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派系是官场的痼疾,古往今来如此。军统的核心是黄埔系,戴笠、毛人凤、胡宗南、郑介民都是黄埔系出身。军统的核心圈子是戴笠从老家带出来的江山帮。吴站长既不是黄埔系也不是江山帮,甚至连浙江人都不是。他是留苏派,很可能是余乐醒带入军统的。后来余乐醒因为在军统内声望太大,奉命刺杀汪精卫失败后,戴笠借机把他打入大牢。唇亡齿寒,吴敬中是余乐醒的派系,戴笠对他只算能使用,而不是重用。即便能力再强,也会早早遇到玻璃屋顶。

余乐醒之外,吴敬中的另一个人脉是小蒋,二人在苏联同校,吴敬中多少算小蒋的嫡系。这层关系对吴敬中有利有弊。戴笠和小蒋都有情报系统,二人貌合神离,戴笠可能把吴敬中看做小蒋的人。毛人凤和小蒋的矛盾就公开化了,明争暗斗很多。吴敬中尽管是军统大站的负责人,但在更大的人物面前只是小人物。陪大象跳舞,只能自求多福。

戴笠这个人赏罚分明,对吴敬中的资历能力应该是基本认可的,吴能升到少将,离不开戴笠的提携。戴笠去天津站肃贪时对吴敬中的问题只是走走过场,并没有深究。但毛人凤就不一样了。毛缺乏基层历练,连军统处长都没做过,就别说站长了。虽然长期担任戴笠的助理(主任秘书),但威望不高,见人赔笑脸,背后使刀子,是有名的“笑面虎”。尽管毛人凤用计扳倒郑介民坐稳了军统负责人的位置,但资历和专业始终是他的软肋。吴敬中是军统自身实力派,要经验有经验,要人脉有人脉,要专业有专业,毛人凤对这一类人都十分忌讳。1948年,吴敬中的原型吴景中因为擅自离开天津站被毛人凤抓进监狱,要杀头,幸亏蒋经国出面保释才得免。毛人凤对非嫡系人物犯错翻脸不认人,吴敬中肯定如履薄冰。

吴敬中到苏联学习时的身份是中共,回国后和党组织失去联系,才追随同学余乐醒加入军统。1920年代加入中共无疑是有理想情怀的青年。加入军统后,他依然有理想情怀,对“凝聚意志,保卫领袖”研究了15年。即便最后退化为一个大贪,仍然不是那种没底线的人。他说“党国的财产,动一分钱都是要制裁的。”他对穆连成巧取豪夺,但并没有简单粗暴抓起来严刑逼供,尽管余则成这样建议过。如果他对穆连成做得十分过分,穆连成逃到日本后完全可以举报他贪腐,但穆连成没有,只是提出给晚秋解决住处,这不过举手之劳。在许团长打人事件中,他说“我对车没兴趣,他姓许的没事,我该进大牢了”。

吴敬中的理想信念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在我们眼里这些人是小人物,在国防部眼里,我们是小人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一个人在职场上做了努力和牺牲,在上级眼里却无足轻重,兢兢业业的人满怀期待地以为组织会给与认可、回报,但到头来黄粱一梦。本以为“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但现实中冻死的恰恰是这批人。

党国上层价值观的堕落恐怕是吴敬中从理想主义者变为实用主义者的另一个推手。吴站长曾慨叹如今的世道连汉奸都成了英雄,这不伤抗日战士的心吗?一个组织的号召力要么是信念,要么是利益。如果信念垮了,就只剩下利益。当看到党国忠奸不辩是非不分,他悟出一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余则成身上。余则成当年也是热血青年,孤身刺杀叛徒李海丰,是戴笠眼里的红人,但后来得知了军统上层私自向日本人提供军需,彻底失去了对国民党的信念,开始为敌对阵营做事。相比之下,吴站长只是没有忠于职守,毕竟还是忠于党国的。

一些人以为只要老实本分就会被善待,只要不谢努力就会有回报,好像一条终日生活在梦中的鱼。

剧中有这样一段对白:

站长:我年轻时也好斗,也清高,你说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除了衰老和贪污得来的那点东西。

余则成:你还有少将军衔。

站长摇头:军衔?你还年轻,早看破早解脱,我是真的为你的将来着想呀。

我们看到幼儿园的孩子们为了一朵小红花表现出喜怒哀乐,会觉得很天真。中下级别人员为职务、荣誉奋不顾身,在高层眼里何尝不是一种天真?一位多年正局级领导说,在位时,很在乎职务和级别,别人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可一旦退了或者死了,几个月后全世界就都把你忘了,仿佛你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些都是虚的。功名利禄转头空。

功名利禄有时也是金手铐,剧中有这样一段对白:

站长太太:迟早的事。反正我是打算走了。

翠平:梅姐,你要去哪?

站长太太:广东,跟我弟弟做生意去,什么都是假的,除了钱。

翠平:那站长大哥呢?

站长太太叹气:他是身不由己……走不了,少将,本来以为是个喜,现在看来是个孽。

翠平不安:那我家则成也走,家里的地都荒着呢。

站长太太:他也走不了,当副站长才几天呀,卖力气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如果一个男人经历了大半生,到了前列腺经常造反的年龄,还没有看透职场功名去获得精神自由,还没有找到某种方式实现财务自由,那他这辈子只能用浑浑噩噩来形容。

很多人到老而无助,拖着病弱的残躯去向曾经效力的组织请愿,得来的只是他们的嘲笑和白眼,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年轻时的天真,但已经太晚了。人人带着梦想走入职场,都想人生大干一场,但最终有几人能如愿?吴敬中醒悟得不晚,所以收获了潜伏中最好的结局。

用了很多文字写吴站长的职业人生,并非认可他的全部做法。职场承载着一个人的生活和人生理想,对谁都至关重要。然而组织和个人的力量完全不对等,一个人被职业所伤往往遍体鳞伤,而他的去留却是组织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即便十分有能力的人也很难主宰自己的职场命运,基本上是被动的,被选择、被评价、被驱使。吴站长说:他们在我们眼里是小人物,在国防部的眼里我们是小人物,都会有这一天的。一个人的职场生涯首先面临的不是如何大干一场,而是如何接受这种被动的局面。领悟到职场的规则,认清所处的形势,从问题中寻找出路,是每个人的职场必修课。吴敬中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