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有公职的朋友W“出事了”,在国内的语境里,出事意味着遇到很大的麻烦。他的麻烦无关政治、无关女人,而是关于……我就是不说。
在我能以朋友身份了解的人中,W非常优秀,优秀到令人高山仰止。他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业务能力,有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有杀伐决断的领导魄力,光有这些也就罢了,人长得还帅,技术还好——我是说专业技能很强。这样神一般的存在,让女人尖叫的魅力,如果不是出事了,以他的年龄、业绩、才干,走到任何一个位置都不奇怪。
然而,他真的出事了。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我正在开车,头脑瞬间空白了一下,心也很难受。是谁这么缺德要整他呢?他为什么要在这么低级错误上栽跟头呢?那么聪明的你,怎么就看不到别人心里想什么,恨什么呢?那么心高气傲出类拔萃的你,怎么就受得了这一次低技术含量的摔跟头呢?
远在D市的朋友G听到这个消息也感觉到非常震惊,但他迅速判断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顺便提醒我注意。我笑着说,我只是帝都一个小虾米啊。G说,别人未必这么看。
我和G是老相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在看着他的为人处世。G和W是同行,但做事方式迥异。
今年5月,我去D市参加表妹的婚礼。G和我的多个圈子有交集,也在邀请之列。婚礼上,嘉宾席上最重要的位置空缺,我知道是留给G的,婚礼开场一会儿后,G到了,身边人的起身相迎,他什么都没说,悄悄坐在位置上。有人问我,这个老头是谁?怎么才来?我说,他本来今天应该在上海出席会议,为了参加婚礼提前飞回来了,这是刚下飞机就过来了。这是G很典型的做事方式,他会为了一个人、一件事付出极大的努力,甚至委曲求全,历经各种折腾毫无怨言,然后故作轻松地来到你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事情办好了,但就是不让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辛苦。他曾经为了手下能在另一个单位找到好的工作处心积虑地想办法,事成之后,当手下满怀感激要和他道谢时,他说好啦,不说啦,到新地方好好干吧。不了解他的人会认为这人很冷淡,了解他的人会被他的人品深深感动。他这样他做是不希望对方感觉亏钱他多少人情。
G在竞选领导岗位时说,我的能力有限,做一任三年就够啦。三年后竞选连任,他说,看来还要在这个位置上熬三年,三年又过去了,他又连任了,他在就职讲话上说,我这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有三年,我早该退二线了。实际上,G是单位的元老级人物,对这个单位的发展贡献巨大,因为对前任一把手知遇之恩的感怀,多年来甘于做副职,放弃了好多机会,其他候选人的资历能力和他不是一个重量级的,然而他当选一把手以后从来没有表达过舍我其谁的架势,而是一直给人以勉力支撑的样子。这是他的策略,也是聪明之处。
人一过百,形形色色,何况在一个数千人的机构?涉及到职场的切身利益,各种堂而皇之和各种拿不上台面的事经常纠结在一起。G所在的单位不是显耀的部门,在他本人及手下的利益面前经常处于不利的局面,有时候一个政策出来G的手下各种不冷静,只有他不动声色,每天不声不响地忙碌着,最后结果出来常常是让所有其他部门吃惊,G所在的部门结果往往是最好的。在一个水很深的机构工作,做人的城府也要够深才行。G的方式是从来不计较表面的得失,而是利用各种规则和潜规则让局面对自己有利。在各种竞争中,一些众望所归、志在必得的人经常会失败,有时候哀兵必胜,因为人都有逆反心理。
三国时代,关羽和张飞都是万人敌的英雄,但他们的死因都值得思考。关羽败走麦城的根本原因在于作为他后援的糜芳傅仕仁投靠东吴断了他的后路,原因是关羽出发前责罚了这两人,并且威胁说等我回来收拾你们。其实关羽也就说说,而糜芳他们却惶惶不可终日,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们投靠东吴了。张飞有个毛病总是酒后鞭打士卒,刘备就曾提醒过张飞:你总是鞭打身边人事后又把他们留在身边,迟早是事。后来张飞果然死于身边人之手。
W的是失败,其实和他的个性有关系,他太强了,太优秀了,有太多正确的事要做,然而他忽视了别人内心的感受,没有看到羡慕嫉妒恨的暗流涌动。一个男人集一切优点于一身,也就容易集一切毁谤于一身,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捅一刀,力道又准又狠。
G的成熟在于他清楚别人有可能不喜欢自己,所以用各种方式巧妙化解别人的不快。G有做人老练的一面,也有打动人心的真诚,那种尽自己一切可能去帮你,然后连句谢都不想听的人,谁会忘记呢?
人的一生都要面临一个课题:为人处世。为人就是要做正直、真诚、光明磊落的人,处世就是要学会洞悉人性,知道别人喜欢什么,更应知道别人讨厌什么。察觉他人的晦暗同时能坚持自身美好追求的人才是聪明的人,才是成熟的人。
2016年8月23日,记于北京飞成都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