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俗话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倚天屠龙记》中，少林寺觉远大师无意中学会武学无上经典《九阳真经》，却被同门迫害，临死前断断续续说出了真经的全文，被少林和尚、张三丰、郭襄分别学去了一部分，从此以后江湖便有了少林、武当、峨眉分庭抗礼的故事。

1. 始作俑者

世上本没有武功秘笈，有好事者把老百姓打架的技巧加以归纳整理，就形成了武功秘笈。18世纪中叶，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五的御医魁奈（Quesnay）不好好专研医术，偏偏喜欢观察经济生活，还写了一本书《经济表》。武功秘笈研究的是人打架的规律，《经济表》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流通、分配的规律。魁奈生活的时代工业还非常落后，所以他只关注农业，强调农业生产的核心地位，认为其他经济活动都不创造价值。后人把魁奈称为重农学派的创始人。

在重农学派出现以前，西欧流行重商主义。文艺复兴以来，西欧各国普遍开展海外贸易，需要大量的黄金、白银，各国均强调通过贸易获得黄金白银，鼓励出口，限制进口，后人把这个时代的理念称为重商主义。彼时的重商主义还没有人著书立说，既不是“真经”也不是“秘笈”，只是市井闲谈。这样算的话，重农学派是第一个理论化的学派了。

2. 开山祖师

若干年后，一位苏格兰教师厌倦了讲课生涯，只身来到法国，遇到了农民理论家魁奈。此人天资聪颖，博学多才，在魁奈门下学习两年，颇有心得。回到英国面壁十年，总结了重农学派、重商学派的特点，参悟出一套无上武功秘籍《国富论》，此人就是亚当·斯密。达摩在少室山参禅面壁创造出少林武功，成为天下武功的祖师爷；亚当·斯密在英国开山立派，广收门徒，也成为经济学的祖师爷。

亚当·斯密告诫弟子：寻求个人经济利益最大化是每个理性的人该做的事，只要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不去干涉别人，社会总体的收益是最大的。在市场经济中，生产什么、谁来生产、给谁生产，都不是这些人需要关心的问题，价格会告诉他们一切。一切都好比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挥着经济生活。亚当·斯密有三大独门武功，即劳动分工、市场竞争、经济自由。斯密发现，同样做针，每个人独立完成全部工艺，最熟练的人每天不会超过20根；如果多人协作，每人专注一个环节，平均每人每天可作200根。斯密深得分工之妙，推而广之，认为各国与其生产全部产品，不如专做最擅长的产品，放弃不擅长产品，通过国际贸易互补余缺，各国的生产恰如协同做针，效率都大幅提高。斯密的劳动分工理论对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不仅开辟了国际贸易的分支，也成为数百年后后人研究经济增长的理论基础，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市场竞争，相当于江湖上的比武，谁能用最简单的招式解决问题，谁就是武林盟主。市场上谁说了算，也要经过市场竞争。市场竞争是真刀真枪的功夫，靠的是实力说话。斯密认为，垄断势力就是江湖上的黑恶势力，为武林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

经济自由，法语是laissez-faire，意思是让他做，这是对政府说的，江湖上的事一切按照江湖规矩来，官兵不要参与比武。这种比武不带官兵的思维一直为后世所推崇，称自由主义思想，所以斯密成了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斯密虽然强调江湖规矩，其实对官兵还是非常客气的。他说：维护法纪纲常、修路架桥这样的事情非江湖人士所能为也，还是官府出面更合适。武林中人有时候没规矩，遇到几个不要脸的，还只有官兵才能震慑得住。

斯密深知习武之人容易有暴力倾向，在《国富论》之后，又出了一本《道德情操论》，对《国富论》中所作的“寻求个人利益最大的经济人”假设做了进一步解释，人既是寻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也是有道德情操的社会人。孔子说，吾未见好德胜过好色者也，其实这句话对武功也同样成立。世人大多只知道《国富论》和经济人假设，斯密甚至为此背负骂名，这大概是斯密先生的毕生遗憾吧。

然而，一代祖师开创的思想过于博大精深，后人就像听觉远传经一样，都只听了一部分，领会了一部分，后来成了多个分支和流派，引发了无数纷争。

3. 萨伊定律

斯密的第一位门徒是法国的萨伊（Say），他继承了斯密的自由主义思想，对老师的学说有了一定的丰富和发展。他提出的“有供给就有需求”的规律，被后人称为萨伊定律。其实萨伊定律还有很多内容，单凭一句话怎么可能在人才辈出的武林立足？尽管萨伊定律今天看起来有些荒唐，但在18、19世纪社会生产处于短缺经济时期，萨伊定律可以解释当时的社会现象。彼时情景和后世的过剩经济不可相提并论。

4. 集大成者

犹太人大卫·李嘉图（David Ricardo）是斯密门派的高徒，深得斯密的真传。他的武功秘笈是《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对斯密以来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进行了整理，是《国富论》出版40年后的又一部重要传世经典。李嘉图最擅长的武器是比较优势理论。斯密认为，国际贸易的基础是各国专门生产有绝对优势的产品，然后通过贸易进行交换。李嘉图认为，即使甲国两种产品均落后于乙国，双方同样可以进行贸易。有优势的国家生产优势最大的产品，落后国家生产落后差距最小的产品（具有相对优势的产品）。比较优势理论提出了近200年，至今仍是国际贸易理论的金科玉律，后世的国际贸易理论虽有发展，但大多数是在此基础上的丰富和完善。

李嘉图对赋税、货币、劳动价值论这些对后世有重大影响的独门暗器都有深入研究，他把斯密开创的古典经济学提升到全新的高度，是19世纪上半叶的武学高人、武林盟主。

5. 世外高人

斯密的门徒中第一个发现了老师武功套路有缺陷的人是法国人西斯门第（Sismondi），在他之前没有人认为修炼斯密的武功秘笈会有什么不妥。西斯门第的悟性奇高，不但敏锐地发现了资本主义制度会产生危机的事实，还强调创造的财富的目的是为了享受，和后世的熊彼特（Schumpeter）一样，都是自成一派，也都是浪漫主义经济学的代表人物，就像桃花岛主黄药师一样。与师兄李嘉图相比，西斯门第堪称世外高人。

6. 逆练真经

亚当·斯密的武功传到德国人李斯特（List）这一代发生了变化。李斯特摒弃了老师的自由贸易思想，强调对本国产业的保护，开创了关税保护理论学派，对后世影响极大。李斯特对保护政策下的国内经济制度坚持老师的自由主义思想。

政府保护就像一只老虎，把老虎放出来还指望他不咬人，按照你的想法替你抓耗子，学者就是学者，有时候看问题难免天真。很多实行保护主义的国家政策最终都变成了限制国内竞争的行政垄断。中国的汽车、银行等行业就是例子。

7. 寂寞高手

犹太民族是智慧的民族，李嘉图之后犹太人里又出了重量级人物——马克思。马克思对斯密门派的研究主要来自师兄李嘉图。李嘉图在货币、劳动价值论等暗器方面的修为已经青出于蓝，马克思又在李嘉图的基础上跳出了对资本主义具体制度的研究，自创独门武功《资本论》，这本武功秘笈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规律和剩余价值的秘密，指出了资本制度存在的深刻危机，把经济学研究从细节研究上升的经济制度研究和人类社会规律研究。以他的武功修为，当时即使不做武林盟主，也足以和武林盟主抗衡。

然而，马克思走的毕竟是外家刚猛的路子，他本人天赋异禀，学识渊博，开创了共产主义门派，给后人留下了研究结论却没有留下研究方法。有些武功是他凭借天资进行的合理推论，毕竟没有实际演练过。因此虽然弟子列宁同志远赴东欧开辟了新的帮派，但在理论创新方面已经没有延续性。至于其他后人，只知道奉经典为神明，没有沿着马克思开辟的道路继续研究下去，甚至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意解释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强调的共产主义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基础上实现的，但他的弟子首先在最穷的帝国搞起了计划经济，然后又有一些连资本主义基础还很薄弱的国家搞起了计划经济，折腾得死去活来后，在20世纪的最后十年纷纷放弃计划经济，重新回到祖师爷开辟的道路上来。

8. 屠龙宝刀

研究经济在相当程度上就是研究消费行为，研究消费行为劳动价值论是派不上用场的，劳动价值理论上可以衡量，实际上根本做不到，而且消费行为本身也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因此一些武林高手就联合打造了一个武器——效用。效用，简单地说就是消费某种产品和服务的效果和作用。效用大体上相当于马克思提出的使用价值。效用这个东西虽然主观，但在实际消费过程中，消费者对效用的评价往往体现为一定的价格。如果某人愿意花5元钱买苹果，这个苹果的效用理论上就和任何其他5元价格的商品带来的效用是等同的。效用沟通了主观因素和客观的价格，让经济学研究有了重量级武器，堪称“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9. 倚天长剑

与屠龙宝刀同出江湖的是一把绝世利器——边际分析方法。边际就是再增加或减少一个单位的影响。比如说已经吃了3个苹果，如果仅仅分析第四个苹果的效果，就是边际分析方法；如果关注全部4个苹果的效果，就是总量分析方法。边际分析方法能刻画事物发展的动态，实质就是数学里导数概念的扩展。边际分析方法真正把经济学带进了数学的大门，也正因为有了数学工具进行定量分析，经济学才开始转向一门严谨的科学。对边际效用理论做出最重要贡献的经济学家是英国人杰文斯，一位数学天才。边际分析方法是经济学中最重要的分析方法之一。很多经济学问题，用语言去理论，说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明白，边际分析这把倚天长剑一出，直指要害，一剑封喉。

10. 登峰造极

今人学习经济学武功的一招一式都直接或间接来自一个人——马歇尔（Marshall），经济学领域最有影响的门派之一——剑桥学派的创始人。他的《经济学原理》是20世纪江湖青年学习武功的必修课。在马歇尔以前，练武功还是用沙袋、扎马步、梅花桩；从他开始，用跑步机、杠铃、组合器械，开始分析血压、呼吸等指标。可以说，以马歇尔为界，经济学的武功有了古典和现代之分。他是现代微观经济学派的奠基人，所采用的均衡分析方法、边际分析方法是经济学的最常用的工具。他好比艺术界的达芬奇，物理界的牛顿，以至于如果后人不另辟蹊径很难超越他的成就。

11. 一代宗师

《倚天屠龙记》里面，张三丰是一代宗师。他武功源自少林，却凭借自己不完整的《九阳神功》创建了一个足以和少林并驾齐驱的门派——武当。他的独门功夫太极拳，完全摆脱了武功一味刚猛的路子，讲求后发制人和借力打力。在经济学领域，具有同样地位的人就是凯恩斯（Keynes）。凯恩斯之前，武林高手中没有人提出来治理经济危机的有效办法。凯恩斯开创性地把政府干预纳入经济世界，不仅开辟了经济长期繁荣的时代，还开创了经济学的全新领域——宏观经济学。凯恩斯的绝学就是用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控制经济增长速度，避免经济出现大幅波动。在凯恩斯这里，财政支出和利率成为国家控制经济增速的油门，把国家对经济的管理转化为一门艺术。从凯恩斯开始，经济学家在政府中几乎获得呼风唤雨的地位，经济学也由此成为一门显学。

12、返璞归真

凯恩斯开辟了一个时代，把政府纳入经济领域。在某种程度上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什么都跑了出来。亚当·斯密最开始把政府排斥在经济学之外（尽管没有完全排斥），这是有道理的，后世几代人坚持这个原则，也不是偶然的。市场经济有缺陷（比如说经济危机），那么就由政府来干预。然而政府也有缺陷，信息不充分、个人的私利，决定了政府干预的后果可能比市场经济本身的后果更严重。20世纪70年代，伴随着一系列的政府过度干预和宏观经济政策的失效，凯恩斯主义遇到了空前的困难，凯恩斯的两大武功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政府干预不灵，自由主义理论就派上了用场。自此，经济理论从自由经济开始，到政府干预经济，最终又回到经济自由。但这并不是简单的重复。

13. 明教称王

新时期的自由主义理论借鉴了凯恩斯理论的某些优点，和传统的自由主义已经有所区别，称为新自由主义学派。新自由主义门派就像张无忌时代的明教，人才辈出，分支众多。

理性预期门，掌门人卢卡斯和巴罗对凯恩斯的武功颇为不屑，认为凯恩斯的武功虽高，但用来用去也就那么两招，没动手之前就被人看穿了，所以不会有效果。功夫贵在出其不意。现在很多国家的经济政策搞得神秘兮兮的，多少受这些人的影响。

现代货币门，掌门人弗里德曼（Friedman）兼芝加哥武术学校校长，犹太人，武功高深莫测。关于通货膨胀这种危害武林的现象，凯恩斯认为是价格问题，货币门认为，一切价格问题的实质都是货币问题。货币门治理经济衰退未必在行，但治理通胀这类毛病的确有独到之处。中国为了抑制物价上涨的思路基本上也是货币门的套路，只不过美国金融制度完善，调利率就足够了；我们的金融制度漏洞百出，只能动用法定存款准备率——这东西就像人参，吃多了火大。

芝加哥武术学校乃当今武林第一大专业武术学校，科斯、布坎南、卢卡斯、奈特这些重量级的人物和诺奖得主足以见证该校实力。

伦敦门，掌门人哈耶克，轻功天下第一，这个门派的人都是轻功高手，对官府向来不屑一顾。想当年，江湖第一匪帮苏联，号称苏帝国主义，江湖门派的掌门人稍有不逊，就派杀手把他们请到莫斯科喝茶，搞得江湖谈之色变。1944年，掌门人哈耶克仗着一身绝世轻功，手拿《通往奴役之路》，向武林宣布：苏帮违背武林道义，必将走上奴役百姓，为害江湖的道路，也必将自取灭亡。47年后的冬天，强极一时的苏帮树倒猢狲散，哈耶克的预言不幸言中。

供给门，掌门人拉弗，美国总统里根的心腹，主要观点是通过减税刺激经济增长。这些年来，美国经济不景气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降息，其次就是减税。供给门的功夫平平，但在江湖中的声望颇高。

14. 九阴真经

由于历史上被动挨打，新中国建国之初就下决心练就一身好武功，赶超其他武林高手。赶超谈何容易？于是想到了《九阴真经》速成篇的武功，开始全国上下苦练九阴白骨爪——外向型经济。想当年，全国上下齐练九阴白骨爪，指标分解，层层落实，连幼儿园教师都分配了练习九阴白骨爪的指标（可别拿孩子练习啊！）。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中国凭借速成的九阴白骨爪迅速打败了一些江湖上的小混混，很快成为武林高手，风头压倒日本、德国这些武林高手，直逼当今武林盟主美国。武林盟主就是武林盟主，看到新生力量威胁自己的地位，立即纠集一批武林高手召开武林大会，研究对策。据说最新的对策就是限制使用九阴白骨爪，对指甲的长度、硬度都有了具体规定，中国的九阴白骨爪指甲必须从8.3厘米减少到5厘米以内，目前中国已经减少到不到7厘米，武林盟主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剪到不能伤人的长度。让老虎拔牙的做法，大概也只有美国人想得出来。这没什么奇怪的，江湖本来就靠武功说话。

九阴白骨爪本来是上层武学，如果循序渐进勤加练习，他日必有成果，但是这种急功近利的打法，难免走上阴毒的路子。九阴白骨爪练得越久，提升境界的难度越大，而且由于没有良好的内功做基础，剧毒侵入百脉，会造成严重的环境和社会问题。此外，单练一门功夫，荒废其他，阴阳失调，经脉逆流，经济畸形发展，人民基本生活费用奇高，房价飙涨。最后的结果是虽然经济发展了，真实收入却没有显著提高，人们辛劳一生，还是为吃饭、住房忙碌，根本就没有可能享受生活的快乐。

这些问题看似中国一国问题，其实不然，那些练过九阴白骨爪的国家都一样。东京、首尔的饭菜价格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吧，只不过这些国家请武林高手帮助打通任督二脉度过了一时的难关。中国经济的很多问题其实都是九阴白骨爪后遗症。

15. 二八定律

经济江湖门派林立，高手云集，但到明教称王的时代，除了一个重要门派之外，其他的主要门派基本上已经悉数登场。该派迟迟不登场是因为一个规律在作怪——很多事情，20%的时间完成了80%的工作量；80%的时间完成了其余20%的工作量。写以前的门派都是信手拈来，但唯独这个门派让我用了很多心思去想。除了近期工作压力比较大之外，这门派过于庞杂也是个重要原因，它就是新制度经济学派。新制度经济学派武功高手众多，其中不乏大师级人物。下面简单介绍这些人物的武功路数，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好歹有些见识，免得把别人手里的屠龙刀当水果刀。

《天龙八部》里面那个扫地僧武功深不可测；《射雕英雄传》里面黄河四鬼、灵智上人等“响当当的人物”，其实武功不过尔尔。经济江湖有时候也这个样子。

16. 科斯定理

科斯（Coase），本派掌门人、理论奠基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凭借一篇短小的本科毕业论文论述了经济活动的产权和交易成本问题，一出道便名震天下，江湖人称科斯定理。科斯定理被人曲解出很多版本，但大致的意思是这样的：

如果交易费用为零，无论产权如何界定，都可以通过市场交易达到资源配置的最佳配置；在存在交易费用的条件下，不同的产权界定方式会带来不同效率的资源配置；产权制度是人们进行交易、优化资源配置的基础。看着有些累吧？这是这门武功的入门总纲，当然要神秘一点，就像《胡家刀法》的第一页，没有是不行的。

科斯定理有很多成功范例，尤其在治理污染这类问题上大有用处。科斯认为，如果一片湖水没有产权，那么周边企业排污的结果就是让湖水变成废水；如果湖水的产权明晰，而且业主和排污企业能够协商的话，那么双方总会找到一个办法，让企业可以排污，同时湖水不会变废水。科斯解决了传统武林高手解决不了的许多问题。

然而在现实世界中，这种协商往往难以实现，也就是交易成本总是有的，制度安排很重要。沿着这个思路科斯以及其他武林高手开创了新一门武功——新制度经济学。

关于经济制度研究，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算是开始，马克思的研究已经很有成果，科斯门派对马克思的研究有所借鉴，但方法不同，用新制度经济学这个词以示区别。马克思是真正的寂寞高手，很多领域的研究都是开拓性的，但后世人才平庸者居多。

诺斯（North）是新制度经济学派另一位大师，武功与科斯不相上下，也是诺奖得主，他的武功是制度变迁理论。传统经济学认为技术进步是经济增长的动力，诺斯认为，制度变革的影响更根本，好的制度能节约全社会的交易成本。

诺斯的理论可以用来解释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腐败。腐败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除了腐败会影响积极进取的精神和公正的环境，更主要的是腐败蔓延会提高全社会的交易成本，这是更严重的危害。经济发展水平往往和政治腐败有密切关系。非洲一些国家不仅穷得要命，而且腐败得更要命。去过的人会有感受。

布坎南（Buchanan）和阿罗（Arrow）是新制度经济学门派的一个重要分支——公共选择理论的代表人物，当世两大高手。布坎南《赞同的计算》、阿罗的《社会选择与个人价值》 是本派两大武功秘笈。

公共选择理论认为，人类社会由两个市场组成，一个是经济市场，另一个是政治市场。在经济市场上活动的主体是消费者和厂商，在政治市场上活动的主体是选民、利益集团和政治人物。在经济市场上，人们通过货币选票来选择能给其带来最大满足的私人物品；在政治市场上，人们通过政治选票来选择能给其带来最大利益的政治家、政策法案和法律制度。还是有点抽象，简单地说，如果是政策是一块蛋糕，那么蛋糕怎么分就取决于利益集团（也叫特殊利益集体）、政治人物的各自利益和相互关系，同时也要考虑到民众的感受——民众手里有选票。

媒体总说国外的民主制度是虚伪制度，这固然极端，但国外一些政客的行为的确是这样：眼里盯着选票，嘴里说得好听，桌子下面和利益集团进行交易。

Question：移动通讯公司的漫游费、月租费明白着是损害用户利益，为什么调整起来困难重重？百姓需要知情的听证会为什么要关起门来搞？

参考答案：移动公司作为利益集团有足够的影响力来影响政府，政府虽然是政策制定者，自身利益、利益集团的力量、百姓的选票都要考虑。听证会是给百姓看的，关起门是和利益集团商量事儿的，至于官员有什么利益，那可不得而知。

为什么外企、国企的利益能得到维护，百姓的利益经常得不到维护？

参考答案：外企、国企的利益通常很具体，他们亲自或者找代言人来影响政府，最终影响政策。（所以有些专家、学者实际上只是别人的工具而已。）百姓的利益诉求往往过于分散，组织上也涣散，最后的结果是说说而已，闹闹而已，影响力有限。

能看懂这件事背后的利益关系，就可以认为这门功夫基本入门了。

新制度经济学派在中国相当有影响，中国比较有影响的江湖人物多数是此门中人。这与中国经济改革的背景有关，中国的改革本质上放弃计划经济，重现市场经济的过程。市场经济的一些制度问题在西方没有作为问题加以研究是因为这在西方国家已经天经地义，顺理成章，比如说产权已经作为天赋人权的一部分写进了宪法，但中国没有这样的文化。脱离具体的制度、文化背景，单纯研究市场经济规律，往往会遇到水土不服的问题。市场经济、民主制度是人类的普世价值，如果说有什么不合适，通常不是制度本身的问题，而是缺乏特定历史、文化背景。无论多好的基本制度，也要和本国的实际结合起来。所以说，市场经济制度、民主制度的基本原理只有一个，不存在西方的、东方的，南方的，北方的，但具体实现起来，没有两个国家是完全一样的。

杨小凯，最有可能获诺奖的中国经济学家，因受文革迫害远赴海外，他的后发劣势理论和超边际分析方法是当世一流武功。后发劣势理论认为，制度建设（以及改革）是一个逐渐形成的过程，也是认识逐渐深入的过程，经济发展不可能越过特定的发展阶段。这话对于好大喜功的政客来讲，对于动辄“跨越式发展”的官样文章来讲，是刺耳的，不中听的。然而无论是想直达共产主义的计划经济，还是我们的大跃进，都没有跳出这个圈子。中国市场经济建设虽然只有30年（如果从78年算的话，从92年算更短），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过程我们都走过了，包括赤裸裸的原始资本积累、拜金主义、无良商人、环境污染、社会问题，我们都见证过了或者继续见证着。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只有一个——发展，过了这段就好了。

超边际分析，用一句话说就是有些经济结论虽然在理论上成立，但没有现实意义。比如说，一辆汽车必须有4个轮子才能成为汽车，那么研究3个轮子有什么意义？如果社会需要一辆车，但生产了3个轮子，这种经济就有问题。我们很多制度就是只生产3个轮子的制度。杨小凯的数学过于高深，大多数人没法看懂，但是他在一些言论是非常有启发性的。他在宪政理论方面的武功修为也很深。可惜杨先生英年早逝，华人社会的损失！

张五常 （Steven Cheung），香港大学教授，《佃农理论》和《蜜蜂的神话》两大武功使用得出神入化，新制度经济学派掌门人科斯的得意弟子。杨小凯之后，最可能得诺奖的人物。

林毅夫，来自Taiwan的国民党军上尉，毕业于美国某著名武术学校，武功是正宗的美国路子，关注制度建设和改革，据说很懂中国的江湖规矩，其中企业自生能力一说有些道理，概括起来就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企业是旱鸭子，经济改革的目的是让他们学会游泳。林先生现在到世界银行做了首席经济顾问，武功修为看来不俗。

郎咸平，公司金融、企业治理结构方面的武功修为颇深，最擅长的是用经济学方法挑战某些伪专家的胡说八道，看到真理和正义得到申张，只有一个字：爽！

吴敬琏，武学前辈，就像全真派的马玉道长，武功修为未必最高，但声望颇高。正直、有良知的学者。

张维迎，争议人物，但写的《博弈论与信息经济学》是一本好书。

厉以宁，和张维迎比，厉以宁的名气未必更大，但争议肯定更大。武学前辈，在上书房就职，惹不起。

邹恒甫，擅长数学武林高手，看他的经济学书像看数学书，看他的数学书像看天书。大概是经济学家里数学最好的，数学家里经济学最好的。

新制度经济学派用了最多的篇幅，并不是因为这个学派最为高深，而是因为它是当下经济学武林的热门，高手如云，但也有似是而非，鱼龙混杂。

17. 奥地利学派

当下的经济学热衷于数字分析和数学模型，比物理和化学更像一门自然科学，似乎没有数学模型的经济学研究不配叫经济学。但在实质上，经济学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社会科学。区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标准不在于用了多少数学工具，而在于研究对象：自然科学研究客观世界，社会科学研究客观世界的观察者、改造者——人。在自然科学里，因果关系通常比较清晰，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的原因，变化的电场产生磁场，运动的世界中，质量守恒、动量守恒、角动量守恒；引力场让时空扭曲，但在相对论是世界里引力场内的运动仍然是匀速直线运动，如此种种，这是自然科学的确定性。但在社会领域这种确切性通常是不存在的。是房价上涨刺激了购买需求，还是购买需求刺激了房价上涨？是经济行为决定经济制度，还是经济制度决定经济行为？没有人说得清楚。一旦把人作为经济活动主体，数百年来经济学把人作为理性经济人的假设便失去了基础，那么那些皓首穷经的研究还有多少实际意义？这是奥地利学派的质疑，也是他们的历史贡献。关于这个学派，有专门的博文介绍，这里不做简单重复。点击这里可以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