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学派

经济学这门科学起源于西欧,英国一直是经济学研究的高地,即使后来的大英帝国衰落了,但英国在经济学领域的影响始终不容忽视。剑桥大学作为剑桥学派的发源地,出了马歇尔、凯恩斯这样的经济学大腕,没有人敢质疑它的牛X程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是世界顶尖的经济管理类学校,是经济学的圣地。均衡、效用这些经济学基本概念就像少林寺的罗汉拳一样已成为入门基本功。如果说英国是经济学的少林,估计不会有太多人反对。

早期的经济学是定性分析的科学。300多页的国富论里没有一个数学公式,资本论洋洋洒洒那么多卷,最复杂的数学公式也不超过十以内的加减法。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在很多领域是开创性的,但读起来概念晦涩抽象,论述的逻辑艰深难懂。原因之一是没有采用数学工具分析和表述。对于任何一个知识系统,如果自称为科学却不能用数学进行分析和表述,无论有多少亮点都不会成为一门严谨的学科,都不会有多大的发展。

奥地利人门格尔是最早用边际分析方法进行经济研究的人之一。在数学上,边际变量的实质是导数,导数的实质是微分,微分的逆运算是积分,而微积分是现代科学研究工具的集大成者。门格尔用边际效用理论和边际分析方法分析经济现象,就像牛顿用微积分方法研究物理运动一样,不仅是经济学研究方法的改变,更主要是思想的革命。

门格尔及其追随者主要聚集在奥地利的维也纳大学,起初他们的研究被一些正统经济学门派轻视,讥笑为奥地利学派,跟今天说的山寨学派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随着几位大师级人物的出现,特别是米塞斯和哈耶克,以及他们的思想付诸实践检验,奥地利学派慢慢成为高B格经济学派的代名词,门格尔被奉为奥地利学派的创始人。

今天的奥地利小国寡民,说着德国一样的语言,有着和瑞士一样的风景。奥地利学派的崛起和一个民族的命运是有密切关联的,这就是犹太人。犹太人历史上有过自己的国家,但终亡于强大的罗马帝国。罗马帝国恼怒于(或者惊恐于)犹太人的顽强抵抗,把犹太人永远驱离巴勒斯坦,流亡到世界各地——那时候的世界各地主要是欧洲、中东、北非,但主要在欧洲。按照北京人的标准,他们算欧漂一族。流离失所的民族,能装在脑子里的只有文化、知识、信仰和容易携带的细软。欧漂的流亡史是一部悲惨史,但在日耳曼人、法兰克人、斯拉夫人、拉丁人看来,欧漂有着令人嫉妒的智慧,令人眼热的财富,以及让路过的野狗都想咬一口的二等公民身份。作为二等公民,犹太人只能在城市从事下九流的行业,包括手工业和文职。文职也不是什么都能做,主要做一些替人要债,替政府收税等这些万人恨的职业。税务部门的家属看到这条不要多想,我尊敬每一位奉公守法劳动致富的人,但税收本来就是一种不得已的恶。

欧洲历史上有过一个华而不实的大帝国叫神圣罗马帝国。帝国皇帝大体上只是荣誉称号,到了1860年代后期,帝国境内西边的德国、法国,南边的意大利都自己说了算了,皇帝连荣誉称号都保不住了。帝国只剩下奥地利、匈牙利、波兰等中南欧洲一块地方,他们给自己起了新名字奥匈帝国。奥匈帝国是个大杂烩,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占绝对多数。多民族的国家通常更富有包容性,至少要比动不动就讲血统纯粹性的德国、俄罗斯温和得多。个人以为,除了马和狗需要重视一下血统,实在看不出人血统的纯粹性有什么必要。因此,在奥匈帝国时代(1860s-1918),奥匈帝国的犹太人的境遇还算好,甚至出现了一两个对犹太人很开明的君主,一时帝国所在的中东欧成为犹太人主要的聚集区。这也是后来针对犹太人的种族清洗主要发生在中东欧的历史背景。彼时维也纳和是帝国首都,只能混在城市的犹太人大量聚集在维也纳等城市。据一份不知道靠不靠谱的资料显示,帝国境内犹太人占比不足1%,但在维也纳能占10%。

犹太人重视教育,又特别重视团结互助,因此他们在大学里成为非常有影响的群体。那些出类拔萃的顶尖学者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大量的不知名的优秀学者、教师、学生,他们形成了极为有利的小环境,为研究、传承最新的学术创造了条件,也直接或间接培养了一批影响世界的大师级人物。大哲学家佛洛依德、现代管理之父德鲁克、大哲学家兼科学家波普尔,博弈论理论的奠基人伯恩斯坦,以及晚一点的索罗斯,货币主义学派大师弗里德曼,都曾生活在那里或者有着很深的渊源。犹太人之间的学术影响与传承堪称静水流深,从大卫李嘉图与马克思,库兹涅茨与弗里德曼,波普尔与索罗斯,都不难看到这种直接的影响和传承。

米塞斯是门格尔之后的中坚人物,犹太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塞斯的学生中出了两个重要人物。一位是可以和经济学历史上的亚当斯密、凯恩斯并列的大人物——哈耶克,另一个是《人,经济与国家》的作者犹太大学者罗斯巴德。

可能受千年悲惨历史的影响,犹太人特别关注自由和人的行为。不知道是不是实属巧合,奥地利学派中经济自由和对人的行为研究一向是核心内容,甚至说自由主义和对人的研究是这一派别的亮点。奥地利学派的核心就是经济自由主义。在人的行为研究方面,除了奥地利学派,影响最大成果至少还有两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冯诺依曼的博弈论,他们也都是犹太人。

当然,这里并没有把犹太人等同于经济自由的意思。奥地利学派名声鹊起的重要原因是一直反对苏俄的计划经济制度,洞悉了苏俄制度的各种弊端甚至罪恶。实际上苏俄制度的两大缔造者马克思和列宁都有犹太血统。

纳粹德国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大规模屠杀犹太人的国家(其实俄国也做了,甚至比纳粹还早几年),但肯定是做得最疯狂。纳粹德国上台后,犹太人纷纷逃离中欧,分散到英国和美国等相对自由的国家,奥地利的学术氛围大受影响,地理意义上的奥地利学派实际上就消失了。

作为一个学术派别,奥地利学派的影响延续到二战以后,主场转移到了美国。20世纪70年代凯恩斯主义导致的滞涨问题让人们重新反思,经济自由与政府干预的关系,经济自由重新成为政府政策导向。美国里根改革、英国撒切尔改革在一定程上是奥地利学派理论的检验。撒切尔夫人曾说过,她的两位老师,一位是哈耶克,一位是波普尔。80年代是个伟大的时代,一方面自由主义经济改革取得了极大成功,另一方面,苏东经济崩溃导致国家解体。奥地利学派的影响达到顶峰。

现在,奥地利学派的影响已经不如以往,主要是因为其多数重要观点都已经融入主流经济理论,当代新自由主义流派和货币主义流派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奥地利学派的观点和方法,再刻意强调奥地利学派的特征已经没有必要。当然,如果想记住他们留给后人的思想遗产,这几个是基本的:

  1. 边际分析方法(边际效用、边际成本、边际产量、边际替代率)让经济学研究方法更加严谨。
  2. 机会成本概念、价值主观决定理论更加贴近实际经济现象。生产价格加上机会成本决定生产要素价格,产品的价值取决于边际效用,产品的价格来自人们对价值的主观评估。工资、利息、地租就是劳动、资本、土地各生产要素的收益,这些收益归根结底都是主观评价的结果。
  3. 市场。分散信息条件下形成的价格反应了市场的各种资讯,是任何经济活动都不可或缺的。没有自由市场,就没有价格制度,就不能进行经济计算。经济计算问题注定了中央计划者永远无法正确的计算复杂万分的经济体系的运作。由于失去了价格机制,政府根本无从得知市场需求的情报和信息,而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中央计划体制的失灵以及经济的低效率乃至瓦解。
  4. 经济周期。政府控制的银行系统造成的膨胀性货币扩张,导致资本品行业出现过度投资,消费品行业却投资不足;而“衰退”或“萧条”就是市场清除繁荣期的比例失调、回归满足消费者需求的自由市场生产体系的必要过程。当这一调整过程完成后,就会出现复苏。
  5. 利率取决于人们的跨期选择和时间偏好,这个理论后来成为货币主义的理论基石,也是诺奖得奖的大热门。

司马迁说,最高明的办法是听其自然,其次是诱导他们,再其次是教育他们,又其次是制度束缚他们,最愚蠢的办法是与百姓争利。这段早了差不多2000年的话,和奥地利学派的自由主义思想有很多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