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生产要素在空间上的分布和聚集。大城市通常出现在具备某些生产要素或者是要素流动十分方便的地方。古代中国大城市主要围绕政治文化中心和交通便利的地方分布,例如水土条件优越的平原,或者内河沿线。西安、成都、广州、杭州、南京、洛阳就是这类城市的代表。中国进入近代社会后,海运和铁路运输成为决定要素分布的重要因素,大城市出现重新分布,哈尔滨、石家庄、郑州、大连、天津、青岛、上海、宁波、厦门、武汉这些重要城市都伴随着近现代交通业的发展而发展壮大,甚至从乡村、小县城一跃成为中心城市。大城市的分布规律,中国如此,国外也如此。
如果一个地方没有发展成为城市或者都会区,通常因为缺乏相应的生产要素,或者要素聚集的成本太高。深圳和浦东的成功会让人误以为造城只是画个圈那么简单,但实际上两个地方起初都是作为大城市配套,是紧邻城市要素空间的自然扩展,和主城保持良好的互动。今天香港人会周末到深圳吃早茶,俨然同一个城市。黄浦江两岸开车只要几分钟的时间,浦东浦西已经没有区别。
经济组织存在的原因是为了降低交易费用,城市也是。空间距离造成运输成本、沟通成本等交易费用增加是绕不开的问题。将生产要素聚集起来,有效降低交易费用,这正是城市存在的根本原因。聚集产生两个效应:一个是劳动分工,分工带来专业化和多样性和效率提升,所以城市越大,生产生活越是丰富多彩。另一个效应是规模经济,大规模带来成本优。差异化和成本是产品最根本的优势所在。
城市规模并不会无限扩张,主要是城市发展会遇到各种资源的约束,当某些约束代价超过了聚集的利益时,城市发展就会停下来。古代世界大城市一般达到几百万人口就到了极限,因为在那个时代,供水、粮食、排污等已经达到极限。北京从元大都时代就是中国第一城,今天的二环是当初的外城墙。东西二环相距不到9公里,和贯穿北京城50多公里长的地铁一号线比起来,显得很小,但在交通靠走,运输靠牛马车的时代,9公里意味着两小时的路程,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城市。再远,就是另一个城市了。
现代科学技术不断拓展城市最佳规模的上限。现在千万人口只是一般意义上的特大城市,三四千万人口的都会区在世界上也不算少。随着技术进步,未来有可能出现上亿人口的都会区。理论上,如果技术能够解决各种发展瓶颈,那么城市规模会趋于无限扩张。
大城市发展受到质疑和限制,主要源于大城市病,主要就是资源竞争和污染,包括交通、住房、入学、房价、租金,归根到底是对优质资源的竞争,还有各种污染。其实这些问题一直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白居易就被人告知长安“居不易”,唐朝采用东西两京制度,实际上是迫于水和粮食供应的无奈。宋朝以后再没有一个朝代定都长安,主要是长安无法承载一个帝国首都。规模不是城市病的病因,小城市也会有病,小城市单调、萧条、内卷,无趣,实际上很多现代商业业态在人口100万以下的城市里根本不会出现。匮乏,难道不是一种病么?
由于大城市病,几十年前世界上出现了卫星城的概念。卫星城的概念很美好,但运行几十年后发现卫星城非但没有帮助大城市疏解人口,反倒成为大城市吸收人口的跳板。一般来说,卫星城距离主城在30公里以内的,会慢慢和主城融为一体,成为主城的新边界。新德里、新宿、浦东、新泽西,都是如此。但超过这个距离,达到50-70公里的,甚至100公里以上时,两个城市的经济往来呈指数级下降,卫星城蜕化为功能单一经济萧条的中小城市。曾经被疏解出去的大城市功能和人口,又重新回到大城市。人口和功能疏解成为一厢情愿。北京和天津相距140公里,是华北地区经济实力最强的两个城市,而且经济结构互补性很强,天津完全可以作为北京的外港和很多产业的基地,但两个城市就是各自发展,根本不像上海与苏州、南通、杭州、宁波那种分工合作关系,也不像珠三角在广深两城带动下城市群发展格局。我觉得京津两个城市间要素交流还存在很多障碍是根本原因,包括空间和文化的距离。至于那座新建的城市,由于多种原因,对京津经济的参与度就更浅了。
城市化进程根本上是市场驱动下的生产要素优化的过程,技术是这个过程的重要推动力。全球范围内,人口2000万以上的城市有20多个,1000万以上的有50多个,100万以上的有500多个。无论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都出现了人口向特大城市集中的趋势。伦敦、巴黎、伊斯坦布尔、圣保罗、莫斯科、东京、首尔、北京、上海、孟买、纽约、洛杉矶、多伦多,这些城市都在不长的时间里人口从百万级跨入千万级,甚至越过了2000万。城区面积都超过了1000平方公里,像洛杉矶、东京、大巴黎地区甚至超过了4000平方公里。拥挤、高房价是这些城市的通病,但人们仍然趋之若鹜。城市化进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北京和上海都给自己设定了2000多万的人口上限,但这个上限仅仅是当下技术条件下的天花板,随着技术进步,这个上限会被不断抬高。前几年中国刚刚出现人口出生率下降和人才外流,京沪立刻对高端人才的户口政策放开了一个口子。大中小城市是一个相对的概念。30年前,500万人口绝对是特大城市,30年后,很多三线城市都达到了这个规模。也许再过30年,2000万才是特大城市的门槛,500万恐怕只能算中等城市。
北京本来是政治文化对外交流中心,但实行市场经济制度以来,北京迅速发展成为重要的经济型城市。前些年北京疏解了一些批发市场和重工业企业,但20年来新经济却在北京迅速崛起,超越深圳、广州、杭州,成为网络时代各种新业态扎堆儿的地方。和北京的情况类似,美国首都华盛顿成立之初就是作为单纯的政治中心出现的,几乎没有多少经济职能,但几十年来华盛顿及周边地区一直是美国经济发展最快收入最高的地区之一,成为都会区的趋势非常明显。当一个城市拥有十分优越的生产要素,很难不出现优越的经济资源,想人为阻止都难。反之亦然。
大城市化已经是显然的现象和趋势,解决大城市问题的出路在于技术,而不在于人为地疏解。卫星城的概念已经过时了,在远离主城区造城,违背了城市化发展规律,恐怕难免是资源浪费,虎头蛇尾。